1、专题6 儒林外史吴敬梓(17011754年),字敏轩,一字文木,号粒民,清朝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汉族,安徽省滁州市全椒县人。因家有“文木山房”,所以晚年自称“文木老人”,又因自家乡安徽滁州全椒县移至江苏南京秦淮河畔,故又称“秦淮寓客”(现存吴敬梓手写兰亭序中盖有印章:“全椒吴敬梓号粒民印”)。幼即颖异,善记诵。稍长,补官学弟子员。尤精文选,赋援笔立成。不善治生,性豪迈,不数年,旧产挥霍俱尽,时或至于绝粮。雍正十三年(一七三五),巡抚赵国辚举以应“博学鸿词”,不赴(参加了学院,抚院及督院三级地方考试,因病未延试)。移家金陵,为文坛盟主。又集同志建先贤祠于雨花山麓,祀泰伯以下二百三十人。资不足,售
2、所居屋以成之,家因益贫。晚年,自号文木老人,客扬州,尤落拓纵酒。后卒于客中。著有文木山房诗文集十二卷(今存四卷)、文木山房诗说七卷(今存四十三则)、讽刺小说儒林外史。儒林外史是清代吴敬梓创作的长篇小说,成书于乾隆十四年(1749年)或稍前,先以抄本传世,初刻于嘉庆八年(1803年)。儒林外史代表着中国古代讽刺小说的高峰,它开创了以小说直接评价现实生活的范例。儒林外史脱稿后即有手抄本传世,后人评价甚高,鲁迅认为该书思想内容“秉持公心,指摘时弊”,胡适认为其艺术特色堪称“精工提炼”。在国际汉学界,该书更是影响颇大,早有英、法、德、俄、日、西班牙等多种文字传世,并获汉学界盛赞,有认为儒林外史足堪跻身
3、于世界文学杰作之林,可与薄伽丘、塞万提斯、巴尔扎克或狄更斯等人的作品相提并论,是对世界文学的卓越贡献。小说从元末明初写起(“楔子”),一直写到明万历四十四年(“幽榜”),前后历时约二百四十八年。正文从第二回开始,故事发生在明代成化末年,上距“楔子”约一百二十年;结束于第五十五回“四客”故事,此事发生在万历二十三年,下距“幽榜”二十一年。前后历经一个朝代的兴衰。元朝末年浙江诸暨农家子弟王冕自学成才后,因不愿相与知县时仁和乡绅危素,避走山东济南卖画为生。半年后,黄河决堤,百姓流离,王冕乃回到故乡。不久,母亲病死。又隔了一年,天下大乱。吴王平方国珍,特去访问王冕,向他求教平天下之策。数年后,吴王建国
4、大明,礼部议定用四书、五经、八股文取士。由此,王冕预知“一代文人有厄”,乃及时避居会稽山中。到了成化末年,山东兖州汶上县薛家集观音庵中办学堂,夏总甲推荐周进来教馆。周进为一老童生,先后受到秀才梅玖的嘲弄和举人王惠的白眼,感到无限屈辱。一年后又失却馆地,更是满腹怨嗟。随姊丈金有余去省城为商人记帐时去贡院游覧,见到号板,怨愤至极,一头攮去,不省人事。后得商人资助捐监应试,先后中了举人、进士,做了御史,点了广东学道。他在主试南海、番属两县蜜生时,识拔了五十四岁的老童生范进入学。不久,范进又考取举人,但却喜极而疯,为丈人胡屠户一个嘴巴打醒。范母也因喜极而亡。在乡绅张静斋劝说之下,范进乃与他去房师、高要
5、知县汤奉处打秋风。二人正在候见汤知县时,当地乡绅贡生严大位又前来识。严贡生因横行乡里,被告到县里。不料汤知县居然准了状,严贡生不得不避走省城。县里差人找到他的老弟监生严大育。严监生胆小怕事,找两位舅爷虞生王德、王仁来了结乃兄官司。不久,严监生妻王氏病重,又花了大量银子打点两位舅爷才将妾赵氏扶正,接着王氏病故。婚丧两事一共花了四五千两银子,严监生十分肉痛,气恼交加,宿疾发作,以致一病不起。此后,赵姨娘唯一的儿子又夭折,严贡生乃乘机谋夺乃弟家产,大兴讼事。此时,周进已升任国子监司业,他识拔的弟子范进也被钦点山东学道。范进赴任之日,周进乃以当年在薛家集教馆时的学生荀玫相托。荷政与王惠同榜中了进士。不
6、料荀玫母死,正值朝廷考选科、道,王惠劝他谋求存情,被驳回后返乡守制。王惠赴南昌知府任,与前任太守佑之子景玉办理交接。后又升任南赣道,正遇宁王谋反,王惠降顺。宁王被擒,王惠匆匆逃走至浙江乌镇时,遇到蘧景玉之子蘧公孙。公孙赠他二百两银子,他则将只枕箱交于公孙。公孙从枕箱中发现一本高青邱集诗话,乃以自己“补辑”名义刻印出来,从此被人视为少年名士,湖湖州娄琫、娄瓒宴请鲁编修,鲁编修在席上见到蘧公孙,乃将女儿许与公孙。网不久,鲁编修与蘧佑先后病故,公孙做名士之心也有所收敛,结识了在文海楼选文的马纯上。此时,家人宦成拐带丫头双红出逃,被捉回后,在差人唆使下,以“钦犯”王惠的枕箱为要挟,扬言要首告蘧公孙,幸
7、得马纯上用全部束修赎回枕箱,方才了结此案;马纯上则离开嘉兴去杭州书坊文瀚楼。马纯上游西湖,接济了拆字少年匡超人。匡超人返乡后又得知县李本瑛的识拔,入学成了秀才。不料,李本瑛被诬告,匡超人在潘保正指引下,前往杭州投靠他的房分兄弟潘三。从此,匡超人又结识了西湖名士景兰江、赵雪、支剑峰、浦墨卿,簇拥着胡三公子游西湖、做诗会,潘三则劝说他不必相与这些人,并且指使他假造文书,替人代考。因此,匡超人也积攒了不少银两,娶了差人郑老爹之女为妻。李本英瑛案情昭雪后升任给事中,派人来寻他,此时潘三已被拿。匡超人得到李本英书信,就将妻子送往乐清乡下,只身前往京城。在原配郑氏病死,正遂他的心愿。取定了结又乘船北上,在
8、船上遇到冯琢庵、牛布衣。船到扬州,冯、匡二人换船北上,牛布衣却搭江船到了芜湖,寄寓在甘露庵中,不料却患病不起,老和尚为他经营后事。住在附近的少年牛浦郎,一日晚间来庵中借着灯光读书,老和尚准备将牛布衣诗稿给他看,他却等不及,先行偷了出来。不久老和尚入京,他索性假冒牛布衣招摇行骗,新补知县董瑛慕名来拜,匆匆一叙而别。从此,牛浦郎学得一身势利,与岳家卜氏兄弟相处不谐,乃去安东县投靠董瑛。路上遇着牛玉圃,两人认作祖孙。牛玉圃带着他去扬州盐商万雪斋家。牛浦郎因跌入水塘,受到牛玉圃的冷遇,正好他从子午宫道士处听到万雪斋的出身,就故意诱使牛玉圃当众说了出来,因而被万雪斋辞遇。牛玉圃方知上当,将牛浦郎痛打一顿
9、,丢在河岸上。牛浦郎得到过路的黄客人搭救,同去安东,又被黄客人招赘为婿。董瑛此时即将升任,乃向接任的向鼎交代,请他关照牛浦郎。不料真牛布衣妻子寻夫而来,告到县里。!网向知县因断了这一无头官司,被人向按察司参处,却被按察司门下戏子鲍文卿怜才解救。不久,鲍文卿又回南京重操旧业,向知县升任安庆府,路过南京,近文卿,邀其父子来衙门相会,赠送其银两,又为其子廷玺娶妻。不久,向鼎升任福建汀漳道,文卿则返回南京,病重而死,廷玺不得义母欢心,去苏州寻兄,而乃兄又亡故;再去扬州,投靠季苇萧,从此结识了扬州一班名士如辛东之、金寓刘、来霞土等;回到南京后又投靠到杜慎卿门下。杜慎卿邀了南京城里一百几十班做旦脚的戏子,
10、高会莫愁湖。事后,鲍廷玺向他求助,杜慎卿却介绍他去天长自己的族弟少卿处。杜少卿为人豪爽,极重孝道,又不会理家,家人王胡子伙同张铁臂等人讹骗其财产,鲍廷玺也趁机索讨一百多两银子而去。不久,少卿卿家产将尽,听从老管家娄焕文的劝告,移家南京,得识各地齐集南京的名士。少卿与娘子同游清凉山,自由自在地生活。未曾料到巡抚大人将他荐举博学鸿词科,他不得不去安庆致谢并面辞,李大人不允所请。归来后,李大人又遣人来催促,少卿乃装病辞去。此时,迟衡山正倡议修祭泰伯祠,杜少卿、庄绍光等人极表赞同,共襄盛举,并推定南京国子监博士虞育德任主祭。经过多时准备,选定四月初一举行祭祠大典,四处齐集南京的名士、选家都参与盛会,南
11、京的民众也挨挤着来看。祭祠以后,与会的人又都星散,此时寻父二十年的的郭孝子又来南京,以杜少为首的南京名士并不因他是王惠之子而冷落他,赞扬其孝行,赞助其银两,帮他前往陕、川寻父。到了成都府外的庵里,王惠却坚决不认其子。不久,王惠病死。郭孝子背着骨骸返乡。途中遇到萧云仙,劝说他去效力朝廷,乃父也要云仙去平少保处投军。在平少保帐下,云仙率兵收复青枫城后,筑城垣、修水利、垦田地、兴学堂。后去应天府任江淮卫守备,因此结识了虞育德等南京的大名士。过江时,他在扬州码头又邂近曾在青枫城教书的沈大年。沈大年正送其女琼枝去扬州宋为富家完婚。岂知宋为富乃以讨妾对待,琼枝乃只身逃往南京,写扇作诗,为人刺绣谋生。江都县
12、差人前来缉拿时,她正向杜少卿娘子诉说自己遭遇,她终被押入江都。在船上,有一汉子带着两个婊子也去扬州。那汉子刚到家,汤镇台的侄子汤六老爷就来厮混,又勾引汤镇台两个儿子汤由、汤实到妓院来吃酒。汤由、汤实乡试落第后去父亲任所镇远府,正值苗民作乱,汤奏平了乱,却被降三级调用。父子三人一齐回到家乡。汤镇台请余特教导其子,余特不就,而去无为州秋风。不料私和人命事发,因关文中误写“贡生余持”,乃为其弟余持蒙混,胡涂了结官司。余特又去南京,得与杜少卿等时贤聚首,但不久虞育德远赴浙江,余特又回到五河,被虞华轩请去教育儿子,旋又被选为徽州府学训导。老秀才王蕴来拜老师,余特很看重他。王蕴曾鼓励三女儿殉夫,后又觉伤心
13、,乃去游南京。在南京由邓质夫陪着去泰伯祠凭吊,但未见到南京一班名人。作品主题儒林外史是一部以辛辣的笔触对社会现状和儒士命运进行批判揭露的讽刺小说。小说形象地刻画了在科举制度下,知识阶层精神道德和文化教育腐朽糜烂的现状。它透过人生百态揭示了士人功名利禄的观念、官僚制度、人伦关系和整个社会风气。作者从揭露科举制度以及在这个制度奴役下的士人丑恶的灵魂入手,进而讽刺了封建官吏的昏聩无能、地主豪绅的贪吝刻薄、附庸风雅的名士的虚伪卑劣,以及整个封建礼教制度的腐朽和人民灵魂的扭曲。吴敬梓的讽刺显然给了封建社会有力的一击,宣泄了大多数心有同感的读书人对人性卑劣、社会黑暗的控诉。 艺术特色结构儒林外史是一部短篇
14、艺术与长篇艺术相结合的作品。虽然它一般被归类为长篇小说,但它的结构却与人们平常所说长篇小说的结构有着很大的不同。小说全书中没有贯穿始终的主要人物和故事框架,而是一个个相对独立的故事的连环套;前面一个故事说完了,引出一些新的人物,这些新的人物便成为后一个故事中的主要角色。有的人物上场表现一番以后,就不再出现,有的人物还再次出现,但基本上只是陪村性的了。但全书也不只是若干短篇的集合,它以明代为背景,揭露在封建专制下读书人的精神堕落和与此相关的种种社会弊端,有一个非常明确的中心主题,也有大致清楚的时间线整部小说有着统一的情节线索:第一回以王冕的故事喻示全书的主旨;第二至三十二回分写各地和各种类型的儒
15、林人物;第三十三回以后,随着杜少卿从天长迁居南京,全书的中心便转移到南京士林的活动,并以祭泰伯祠为主要事件;最后以“市井四大奇人”收结全书,与第一回遥相呼应。 白描讽刺艺术儒林外史通过不和谐的人和事进行婉曲而又锋利的讽刺。五河县盐商送老太太入节孝祠,张灯结彩,鼓乐喧天,满街是仕宦人家的牌仗,满堂有知县、学师等官员设祭,庄严肃穆。但盐商方老六却和一个卖花牙婆伏在栏杆上看执事,“权牙婆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拉开裤腰捉虱子,捉着,一个一个往嘴里送”。把崇高、庄严与滑稽、轻佻组合在一起,化崇高、庄严为滑稽可笑。 美学风格儒林外史具有悲喜交融的美学风格。吴敬梓能够真实地展示出讽刺对象中戚谐组合、悲喜交织的二
16、重结构,显示出滑稽的现实背后隐藏着的悲剧性内蕴,从而给读者以双重的审美感受。周进撞号板,范进中举发疯,马二先生对御书楼顶礼膜拜,王玉辉劝女殉夫的大笑等。这瞬间的行为是以他们的全部生命为潜台词的,所以这瞬间的可笑又蕴含着深沉的悲哀,这最惹人发笑的片刻恰恰是内在悲剧性最强烈的地方。作者敏锐地捕捉人物瞬间行为,把对百年知识分子命运的反思和他们瞬间的行为巧妙地结合在一起,使讽刺具有文化容量和社会意义。 人物塑造儒林外史人物形象创作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以生活中的真人真事为原型,加以艺术的锤炼,使之成为具有典型意义的人物形象。在此时,吴敬梓笔下的人物形象已经不等同于生活中的人物原型,而是成为了一个艺术形象
17、。儒林外史人物形象的创作主要运用了纪实、剪辑、集中、综介、变形、理想化等方法,并呈现出整体性的特点。吴敬梓以生活中的人物原型为基础,运用这六种创作方法,创作出了高士土冕、名士杜少卿、真儒虞育德等富有光彩的艺术形象。然而在吴敬梓将生活中的人物采撷到作品中,将生活原型创作为艺术形象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即是对真儒虞育德、庄绍光等理想人物的塑造上,表现出不重才学重品德的倾向。 在人物塑造上,儒林外史展现了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力。作者塑造人物形象以真实为最高原则,即按照人物所处的特定情景,写得符合真情实理。就是反面人物也常有可取之处,而不是脸谱式描绘。小说中许多人物性格处于流动发展状态,和现
18、实生活十分贴切。如范进、荀玫因地位升迁而变异,匡超人、牛浦郎因受环境污染而变色。吴敬梓笔下的人不是定型的,也不是单色的,而是杂色的。 #网后世影响儒林外史的问世,在中国小说史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它奠定了中国古典讽刺小说的基础。以儒林外史为发端的一大批谴责小说出现,如孽海花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官场现形记等,形成了一股批判封建社会的潮流,这股潮流一直影响到五四运动以后的新文学。 儒林外史已被译成英、法、德、俄、日、西班牙等多种文字,在世界上广泛传播,成为一部世界性的文学名著。并出版了一些外国学者的研究专著。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一节,被选入人教版九年级语文教科书。 作品评价来源:ZXXK清代文艺评论
19、家张文虎:外史用笔,实不离水浒金瓶梅,魄力则远不及。然描写世事,实情实理,不必确指其人;而遗貌取神,皆酬接中所频见。可以镜人,可以自镜。 近代文学家鲁迅:“秉持公心,指摘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通过对种种不和谐、悖于人情、逆于常理的荒谬现象的揭露,注入描写人物的自吹自擂、大言不惭、自作聪明、弄巧成拙、欺世盗名、自命清高、自相矛盾等等。正像果戈里所说:“我们的骗子们,我们的怪物们。让大家笑个痛快。笑真伟大,它不夺去生命、田产,可是在它面前,你会低头服罪,像个被绑住的兔子。” 近代文学家胡适吴敬梓评传:该书一个艺术特色是速写式和剪影式的人物形象。儒林外史是一部主角不断
20、变换的长篇小说,或者说是一部由无数短篇交替而成的长篇小说,基本上不可能通过详细描写其一生经历,以及在曲折的故事情节中表现人物的性格特点和精神世界。所以,吴敬梓把重点集中在人的性格中最刺目的特征上,从而深入细致地表现一个相对静止的人生相。这就如同从人物漫长的性格发展史中截取一个片断,再让它在人们面前转上一圈,把此时此地的“这一个”,放大给人看。这是勾画讽刺人物的一个很出色的手法,它使人物形象色彩明净,情节流动迅速,好像人物脸谱勾勒一成,这段故事便告结束,而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也正是这些精工提炼的精彩情节。 17 近代文学家茅盾:如果有什么准备写小说的年轻人要从我们旧小说堆里找点可以帮助他“艺术修
21、养”的资料,那我就推荐儒林外史。¥网(一)两根灯草那一日早上吃过药,听著萧萧落叶打得窗子响,自觉得心里虚怯,长叹了一口气,把脸朝床里面睡下。赵氏从房外同两位舅爷进来问病,就辞别了到省城里乡试去。严监生叫丫鬟扶起来,勉强坐著。王德、王仁道:“好几日不曾看妹丈,原来又瘦了些,喜得精神还好。”严监生忙请他坐下,说了些恭喜的话,留在房里吃点心。讲到除夕晚里这一番话,便叫赵氏拿出几封银子来,指著赵氏说道:“这倒是他的意思,说姊姊留下来的一点东西,送给二位老舅添著做恭喜的盘费。我这病势沉重,将来二位回府,不知可否会得著!我死之后,二舅照顾你外甥长大,教他读读书,挣著进个学,免得像我一生,终日受大房里的气!
22、”两位接了银子,每位怀里带著两封;谢了又谢,又说了许多安慰宽心的话,作别去了。自此严监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毫无起色。诸亲六眷,都来问候,五个侄子,穿梭的过来陪郎中弄药。到中秋以后,医生都不下药了;把管庄的家人,都从乡里叫了来,病重得一连三天不能说话。晚间挤了一屋子的人,桌上点著一盏灯;严监生喉咙里,痰响得一进一出,一声接一声的,总不得断气。还把手从被单里拿出来,伸著两个指头;大侄子上前问道:“二叔!你莫不是还有两个亲人不曾见面?”他就把头摇了两三摇。二侄子走上前来问道:“二叔!莫不是还有两笔银子在那里,不曾吩咐明白?”他把两眼睁的溜圆,把头又狠狠的摇了几摇,越发指得紧了。奶妇抱著儿子插口道:
23、“老爷想是因两位舅爷不在跟前,故此惦念?”他听了这话,两眼闭著摇头。那手只是指著不动。赵氏慌忙揩揩眼泪,走近上前道:“老爷!别人都说的不相干,只有我晓得你的意思!”只因这一句话,有分教:争田夺产,又从骨肉起戈矛;继嗣延宗,齐向官司进词讼。(二)范进居丧光阴弹指,七七之期已过,范举人出门谢了孝。一日,张静斋来问候,还有话说,范举人叫请在灵前一个小书房里坐下,穿著丧服,头戴麻巾,出来相见,先谢了丧事里诸凡相助的话。张静斋道:“老伯母的大事,我们做子侄的,理应效劳。想老伯母这样大寿归天,也罢了。只是误了世先生此番会试。看来,想是祖茔安葬了?可曾定有日期?”范举人道:“今年山向不利,只好来秋举行,但费
24、用尚在不敷。”张静斋屈指一算:“铭旌是用周学台的衔,墓志托魏朋友将就做一篇,却是用谁的名?其余殡仪、桌席、执事吹打,以及杂用、饭食、破土、谢风水之类,须三百多银子。”正算著,捧出茶来吃了。张静斋又道:“三载居庐,自是正理;但世先生为安葬大事,也要到外边设法使用,似乎不必拘泥。现今高发之后,尚不曾到贵老师处问候;高要地方肥美,或可秋风一二。弟意也要去拜候敝世叔,何不相约而行?一路上车舟之费,弟自当措办,不须世先生费心。”范举人道:“极承老先生厚爱,只不知大礼上可行得?”张静斋道:“礼有经,亦有权;想没有甚么行不得处。”范举人又谢了。张静斋约定日期,雇齐夫马,带了从人,取路往高要县进发。于路上商量
25、说:“此来一者见老师;二者,先太夫人墓志,也要借汤公的官衔名字。”不一日,进了高要城;那日知县下乡相验去了,二位不好进衙门,只得在一个关帝庙里坐下。那庙正修大殿,有县里工房在内监工;工房听见县主的朋友到了,慌忙迎到里面客内坐著,摆九个茶盘来,工房坐在下席,执壶斟茶。吃了一回,外面走进一个人来,方巾阔服,粉底皂靴,蜜蜂眼,高鼻梁,络腮胡子。那人一进了门,就叫把茶盘子撤了,然后与二位叙礼坐下;动问那一位是张老先生?那一位是范老先生?二人各自道了姓名,那人道:“贱姓严,舍下就在附近。去岁宗师案临,幸叨岁荐,与我这汤父母是极好的朋友。二位老先生,想都是年家故旧?”二位各道了年谊师生,严贡生不胜钦敬。工
26、房告过失陪,那边去了。严家家人收拾了一个食盒来,又提了一瓶酒,桌上放下;揭开盒盖,九个盘子,都鸡、鸭、糟鱼、火腿之类。严贡生请二位先生上席,斟酒奉过来,说道:“本该请二位老先生降临寒舍,一来蜗居恐怕亵尊;二来就要进衙门去,恐怕关防有碍;故此备个粗碟,就在此处谈谈,休嫌轻慢。”二位接了酒道:“尚未奉谒,倒先取扰。”严贡生道:“不敢,不敢。”立著要候乾一杯,二位恐怕脸红,不敢多用,吃了半杯放下。严贡生道:“汤父母为人廉静慈祥,真乃一县之福。”张静斋道:“是,敝世叔也还有些善政么?”严贡生道:“老先生,人生万世都是个缘份,真个勉强不来的!汤父母到任的那日,敝处全县绅衿,公搭了一个彩棚,在十里牌迎接,
27、小弟站在彩棚门口。须臾,锣、旗、伞、扇、吹手,夜役,一队一队,都过去了。轿子将近,远远望见老父母两朵高眉毛,一个大鼻梁,方面,大耳,我心里就晓得是一位恺悌君子。却又出奇,几十人在那里同接,老父母轿子里两只眼睛只看著小弟一个人。那时有个朋友,同小弟并站著,他把眼望一望老父母,又把眼望一望小弟,悄悄问我:先生可曾认得这位父母?小弟从实说:不曾认得。他就疑心,只道父母看的是他,忙抢上几步,意思要老父母问他甚么。不想老父母下了轿,同众人打躬,倒把眼望了别处,才晓得从前不是看他,把他羞的不得了。次日,小弟到衙门去谒见;老父母方才下学回来,诸事忙作一团,却连忙搁下工作,叫请小弟去了;换了两遍茶,就像认识了
28、几十年的朋友一般。一个蓬头赤足的小使,走了进来,望著他道:“老爷,家里请你回去。”严贡生道:“回去做甚么?”小斯道:“早上关的那口猪,那人来讨了,在家里吵哩。”严贡生道:“他要猪,拿钱来。”小斯道:“他说猪是他的。”严贡生道:“我知道了,你先去罢,我就来。”那小斯又不肯去。张范二位道:“既然府上有事,老先生还是请回罢。”严贡生道:“二位老先生有所不知,这口猪原是舍下的!”才说得一句,听见锣响,一齐立起身来说道:“回衙了。”两位整一整衣帽,叫管家拿著帖子,向贡生谢了扰,一直来到宅门口,投进帖子去。知县汤奉接了帖子,一个写“世侄张师陆”。一个写“门生范进”。自心里沉吟道:“张世兄屡次来打秋风,甚是
29、可厌;但这回同我新中的门生来见,不好回他。”吩咐快请。二人进来,先是静斋见过,范进上来叙师生之礼;汤知县再三谦让,奉坐吃茶,同静斋叙了些阔别的话,又把范进的文章称赞了一番。问道:“因何不去会试?”范进方才说道:“先母见背,遵制丁忧。”汤知县大惊,忙叫换去了吉服,拥进后堂,摆上酒来。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出的柔鱼苦瓜,也做两碗。知县安了席坐下,用的都是银镶杯箸。范进退前缩后的不举杯箸。知县不解其故,静斋笑说:“世先生因遵制,想是不用这个杯箸。”知县忙叫换去,换了一个磁杯,一双象牙箸来,范进又不肯举动。静斋道:“这个箸也不用。”随即换了一双白颜色的竹子的来,方才罢了。知县疑惑他居丧如此尽礼
30、,倘或不用荤酒,却是不会备办。后来看见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丸子送在嘴里,方才放心。因说道:“真是得罪的很。我这敝教,酒席没有甚么吃的,只这几样小菜,权且用个便饭。敝教只是个牛羊肉,又恐贵教老爷们不用,所以不敢上席;现今奉旨禁宰耕牛,上司行来牌票甚紧,衙门里也都没得吃。”掌上烛来,将牌拿出来看著。%网一个贴身的小斯,在知县耳跟前悄悄说了几句话,知县起身向二位道:“外面有个书办要回话,弟去一去就来。”去了一时,只听得吩咐道:“且放在那里。”回来又入席坐下,说了失陪,向张静斋道:“张世兄,你是做过官的,这件事正该与你商量,就是断牛肉的事。方才有几个教亲,共备了五十斤牛肉,请出一位老师父来求我,说
31、是要断尽了,他们就没有饭吃,求我略松宽些,叫做瞒上不瞒下,送五十斤牛肉在这里给我。却是受得受不得?”张静斋道:“老世叔,这句话断断使不得。你我做官的人,只知有皇上,那知有教亲?想起洪武年间,刘老先生”汤知县道:“那一个刘老先生?”静斋道:“讳基的了。他是洪武三年开科的进士,天下有道三句中的第五名。”范进插口道:“想是第三名?”静斋道:“是第五名,那墨卷是弟读过的。后来入了翰林,洪武私行到他家,就如雪夜访普的一般。恰好江南张王送了他一坛小菜,当面打开看,都是些瓜子金。洪武圣上恼了,说道:你以为天下事都靠著你们书生。到第二日,把刘老先生贬为青田县知县,又用毒药摆杀了。这个如何了得!”知县见他说的口
32、若悬河,又是本朝确切典故,不由得不信。问道:“这事如何处置?”张静斋道:“依小侄愚见,世叔就在这事上出个大名;今晚叫他伺候。明日早堂,将这老师父拿进,打他几十个板子,取一面大枷枷了,把牛肉堆在枷上,出一张告示在傍,申明他大胆之处。上司访知,见世叔一丝不苟,升迁就在指日。”知县点头道:“十分有理!”当下席终,留二位在书房住了。(三)王冕求学元朝末年,曾出了一个磊落的人。人姓王名冕,在诸暨县乡村居住;七岁时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针黹,供给他到村学堂里去读书。看看三个年头,王冕已是十岁了。母亲唤他到面前来,说道:“儿啊!不是我有心要耽误你,只因你父亲亡后,我一个寡妇人家,只有出去的,没有进来的;年岁不
33、好,柴米又贵,这几件旧衣服和些旧家伙,当的当了,卖的卖了;只靠著我替人家做些针黹生活赚来的钱,如何供得你读书?如今没奈何,把你雇在隔壁人家放牛,每月可以得他几钱银子,你又有现成饭吃,只在明日就要去了。”王冕道:“娘说的是。我在学堂里坐著,心里也闷;不如往他家放牛,倒快活些。假如我要读书,依旧可以带几本去读。”当夜商议定了。第二日,母亲同他到隔壁秦老家,秦老留著他母子两个吃了早饭,牵出一条水牛来交给王冕。指著门外道:“就在我这大门过去两箭之地,便是七柳湖,湖边一带绿草,各家的牛都在那里打睡。又有几十棵合抱的垂杨树,十分阴凉;牛要渴了,就在湖边上饮水。小哥,你只在这一带玩耍。我老汉每日两餐小菜饭是
34、不少的;每日早上,还折两个与你买点心吃。只是百事勤谨些,休嫌怠慢。”他母亲谢了扰要回家去,王冕送出门来,母亲替他理理衣。说道:“你在此须要小心,休惹人说不是;早出晚归,免我悬望。”王冕应诺,母亲含著两眼眼泪去了。来源:Zxxk.Com王冕自此在秦家放牛,每到黄昏,回家跟著母亲歇宿。或遇秦家煮些腌鱼腊肉给他吃,他便拿块荷叶包了回家,递与母亲。每日点心钱,他也不买了吃;聚到一两个月,便偷个空,走到村学堂里,见那闯学堂的书客,就买几本旧书。逐日把牛栓了,坐在柳荫树下看。网弹指又过了三四年。王冕看书,心下也著实明白了。那日,正是黄梅时候,天气烦躁。王冕放牛倦了,在绿草地上坐著。须臾,浓云密布,一阵大雨
35、过了。那黑云边上,镶著白云,渐渐散去,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湖边山上,青一块,紫一块。树枝上都像水洗过一番的,尤其绿得可爱。湖里有十来枝荷花,苞子上清水滴滴,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王冕看了一回,心里想道:“古人说:人在图画中其实不错!可惜我这里没有一个画工,把这荷花画他几枝,也觉有趣!”又心里想道:“天下那有个学不会的事?我何不自画他几枝?”正存想间,只见远远的一个夯汉,挑了一担食盒来;手里提著一瓶酒,食盒上挂著一条毡条,来到柳树下。将毡条铺了,食盒打开。那边走过三个人来,头带方巾,一个穿宝蓝夹纱直裰,两人穿元色直裰,都是四五十岁光景,手摇白纸扇,缓步而来。那穿宝蓝直裰的是个胖子,来到
36、树下,尊那穿元色的一个胡子坐在上面,那一个瘦子坐在对席。他想是主人了,坐在下面把酒来斟。吃了一回,那胖子开口道:“危老先生回来了。新买了住宅,比京里钟楼街的房子还大些,值得二千两银子。王冕见天色晚了,牵了牛回去。自此,聚的钱,不买书了;托人向城里买些胭脂铅粉之类,学画荷花。初时画得不好,画到三个月之后,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只多著一张纸,就像是湖里长的;又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乡间人见画得好,也有拿钱来买的。王冕得了钱,买些好东西孝敬母亲。一传两,两传三,诸暨一县都晓得是一个画没骨花卉的名笔,争著来买。到了十七八岁,不在秦家了。每日画几笔画,读古人的诗文,渐渐不愁衣食,母亲心里欢喜。
37、这王冕天性聪明,年纪不满二十岁,就把那天文地理,经史上的大学问,无一不贯通。但他性情不同:既不求官爵,又不交朋友,终日闭户读书。又在楚辞图上看见画的屈原衣冠,他便自造一顶极高的帽子,一件极阔的衣服,遇著花明柳媚的时节,乘一辆牛车载了母亲,戴了高帽,穿了阔衣,执著鞭子,口里唱著歌曲,在乡村镇上,以及湖边,到处玩耍。惹的乡下孩子们三五成群跟著他笑,他也不放在意下。只有隔壁秦老,虽然务农,却是个有意思的人;因自小看见他长大的如此不俗,所以敬他、爱他,时常和他亲热地邀在草堂里坐著说话儿。一日,正和秦老坐著,只见外边走进一个人,头带瓦楞帽,身穿青布衣服。秦老迎接,叙礼坐下。这人姓翟,是诸暨县一个头役,又
38、是买办。因秦老的儿子秦大汉拜在他名下,叫他乾爷,所以时常下乡来看亲家。秦老慌忙叫儿子烹茶、杀鸡、煮肉款留他,并要王冕相陪。彼此道过姓名,那翟买办道:“这位王相公,可就是会画没骨花的么?”秦老道:“便是了。亲家,你怎得知道?”翟买办道:“县里人那个不晓得?因前日本县吩咐要书二十四副花卉册页送上司,此事交在我身上。我闻有王相公的大名,故此一迳来寻亲家。今日有缘,遇著王相公,是必费心画一画。在下半个月后下乡来取。老爷少不得还有几两润笔的银子,一并送来。”秦老在旁,再三怂恿。王冕屈不过秦老的情,只得应诺了。回家用心用意,画了二十四副花卉题了诗在上面。翟头役禀过了本官,那知县时仁,发出二十四两银子来。翟
39、买办扣克了十二两,只拿十二两银子送与王冕,将册页取去。时知县又办了几样礼物,送与危素,作候问之礼。危素受了礼物,只把这本册页看了又看,爱玩不忍释手;次日,备了一席酒,请时知县来家致谢。当下寒暄已毕,酒过数巡,危素道:“前日承老父台所惠册页花卉,还是古人的呢,还是现在人画的?”时知县不敢隐瞒,便道:“这就是门生治下一个乡下农民,叫做王冕,年纪也不甚大。想是才学画几笔,难入老师的法眼。”危素叹道:“我学生出门久了,故乡有如此贤士,竟然不知,可为惭愧!此兄不但才高,胸中见识,大是不同,将来名位不在你我之下,不知老父台可以约他来此相会一会么?”时知县道:“这个何难!门生回去,即遣人相约;他听见老师相爱
40、,自然喜出望外了。”说罢,辞了危素,回到衙门,差翟买办持个侍生帖子去约王冕。翟买办飞奔下乡,到秦老家,邀王冕过来,一五一十向他说了。王冕笑道:“却是起动头翁,上覆县主老爷,说王冕乃一介农夫,不敢求见;这尊帖也不敢领。”翟买办变了脸道:“老爷将帖请人,谁敢不去!况这件事原是我照顾你的;不然,老爷如何得知你会画花?照理,见过老爷还该重重的谢我一谢才是!如何走到这里,茶也不见你一杯,却是推三阻四,不肯去见,是何道理!叫我如何去回覆老爷?难道老爷一县之主,叫不动一个百姓么?”王冕道:“头翁,你有所不知。假如我为了事,老爷拿票子传我,我怎敢不去?如今将帖来请,原是不逼迫我的意思了,我不愿去,老爷也可以相
41、谅。”翟买办道:“你这说的都是甚么话!票子传著,倒要去;帖子请著,倒不去!这下是不识怡举了!”秦老劝道:“王相公,也罢;老爷拿帖子请你,自然是好意,你同亲家去走一回罢。自古道:灭门的知县。你和他拗些什么?”王冕道:“秦老爷,头翁不知,你是听见我说过的。不见那段干木、泄柳的故事么?我是不愿去的。”翟买办道:“你这是难题目与我做,叫我拿甚么话去回老爷?”秦老道:“这个果然也是两难。若要去时,王相公又不肯;若要不去,亲家又难回话。我如今倒有一法:亲家回县里,不要说王相公不肯;只说他抱病在家,不能就来。一两日间好了就到。”翟买办道:“害病,就要取四邻的甘结!”彼此争论一番,秦老整治晚饭与他吃了;又暗叫
42、了王冕出去向母亲要了三钱二分银子,送与翟买办做差事,方才应诺去了,回覆知县。来源:Zxxk.Com当下定了主意,次早传齐轿夫,不用全副执事,只带八个红黑帽夜役军牢。翟买办扶著轿子,一直下乡来。乡里人听见锣声,一个个扶老携幼,挨挤了看。轿子来到王冕门首,只见七八间草屋,一扇白板门紧紧关著。翟买办抢上几步,忙去敲门。敲了一会,里面一个婆婆,拄著拐杖,出来说道:“不在家了。从清早里牵牛出去饮水,尚未回来。”翟买办道:“老爷亲自在这里传你家儿子说话,怎的慢条斯理,快快说在那里,我好去传!”那婆婆道:“其实不在家了,不知在那里。”说毕,关著门进去了。说话之间,知县轿子已到;翟买办跪在轿前禀道:“小的传王
43、冕,不在家里;请老爷龙驾到公馆里略坐一坐,小的再去传。”扶著轿子,过王冕屋后来。屋后横七竖八条田埂,远远的一面大塘,塘边都栽满了榆树、桑树。塘边那一望无际的几顷田地,又有一座山,虽不甚大,却青葱树木,堆满山上。约有一里多路,彼此叫呼,还听得见。知县正走著,远远的有个牧童,倒骑水牯牛,从山嘴边转了过来。翟买办赶将上去,问道:“秦小二汉,你看见你隔壁的王老大牵了牛在那里饮水哩?”小二道:“王大叔么?他在二十里路外王家集亲家那里吃酒去了。这牛就是他的,央及我替他赶了来家。”翟买办如此这般禀了知县。知县变著脸道:“既然如此,不必进公馆了!即回衙门去罢:”时知县此时心中十分恼怒,本要立即差人拿了王冕来责
44、惩一番,又恐怕危老师说他暴躁,且忍口气回去,慢慢向老师说明此人不中抬举,再处治他也不迟。知县去了。王冕并不曾远行,即时走了来家;秦老过来抱怨他道:“你方才也太执意了。他是一县之主,你怎的怠慢他?”王冕道:“老爹请坐,我告诉你。时知县倚著危素的势,要在这里酷虐小民,无所不为;这样的人,我为甚么要结交他?但他这一番回去必定向危素说;危素老羞变怒,恐要和我计较起来。我如今辞别老爹,收拾行李,到别处去躲避几时。只是母亲在家,放心不下。”母亲道:“我儿!你历年卖诗卖画,我也积聚下三五十两银子,柴米不愁没有;我虽年老,又无疾病,你自放心出去,躲避些时不妨。你又不曾犯罪,难道官府来拿你的母亲去不成?”秦老道
45、:“这也说得有理。况你埋没在这乡村镇上,虽有才学,谁人是识得你的?此番到大邦去处,或者走出些机遇来也不可知,你尊堂家下大小事故,一切部在我老汉身上,替你扶持便了。”王冕拜谢了秦老。秦老又走回家去取了些酒肴来,替王冕送行。吃了半夜酒回去。次日五更,王冕天明起来收拾行李,吃了早饭,恰好秦老也到。王冕拜辞了母亲,又拜了秦老两拜,母子洒泪分手。王冕穿上麻鞋,背上行李。秦老手提一个小白灯笼,直送出村口,洒泪而别。秦老手拿灯笼,站著看著他走,走得望不著了,方才回去。&网王冕一路风餐露宿,九十里大站,七十里小站,一迳来到山东济南府地方。这山东虽是近北省分,这会城却也人物富庶,房舍稠密。王冕到了此处,盘费用尽
46、了,只得租个小奄门面屋,卖卜测字,也画两张没骨的花卉贴在那里,卖与过往的人。每日问卜卖画,倒也挤个不开。弹指间,过了半年光景。济南府里有几个俗财主,也爱王冕的画,时常要买;又自己不来,遣几个粗夯小斯,动不动大呼小叫,闹的王冕不得安稳。王冕不耐烦,就画了一条大牛贴在那里;又题几句诗在上,含著讥刺。也怕从此有口舌,正思量搬移一个地方。那日清早,才坐在那里,只见许多男女,啼啼哭哭,在街上过 ,也有挑著锅的,也有箩担内挑著孩子的,一个个面黄饥瘦,衣裳褴褛。过去一阵,又是一阵,把街上都塞满了。也有坐在地上求化钱的。问其所以,都是黄河沿上的州县,被河水淹了。田庐房舍,尽行漂没。这是些逃荒的百姓,官府又不管
47、,只得四散觅食。王冕见此光景,过意不去,叹了一口气道:“河水北流,天下自此将大乱了。我还在这里做甚么!”将些散碎银子收拾好了,栓束行李,仍旧回家。入了浙江境,才打听得危素已还朝了。时知县也升任去了。因此放心回家,拜见母亲。看见母亲健康如常,心中欢喜。母亲又向他说秦老许多好处。他慌忙打开行李,取出一匹茧绸,一包柿饼,拿过去谢了秦老。秦老又备酒与他洗尘。自此,王冕依旧吟诗作画,奉养母亲。又过了六年,母亲老病卧床,王冕百方延医调治,总不见效。一日,母亲吩咐王冕道:“我眼见不济事了。但这几年来,人都在我耳根前说你的学问有了,该劝你出去作官。作官怕不是荣宗耀祖的事?我看见那些作官的,都不得有甚好收场。况
48、你的性情高傲,倘若弄出祸来,反为不美。我儿可听我的遗言,将来娶妻生子,守著我的坟墓,不要出去作官。我死了,口眼也闭!”王冕哭著应诺。他母亲奄奄一息,归天去了。王冕擗踊哀号,哭得那邻舍之人,无不落泪。又亏秦老一力帮衬,制备衣衾棺椁。王冕负土成坟,三年苫块,不必细说。到了服阕之后,不过一年有余,天下就大乱了。方国珍据了浙江,张士诚据了苏州,陈友谅据了湖广,都是些草窃的英雄。只有太祖皇帝起兵滁阳,得了金陵,立为吴王,乃是王者之师;提兵破了方国珍,号令全浙,乡村都市,并无骚扰。*网一日,日中时分,王冕正从母亲坟上拜扫回来,只见十几骑马竟投他村里来。为头一人,头戴武巾,身穿团花战袍,白净面皮,三绺髭须,
49、真有龙凤之表。那人到门首下了马,向王冕施礼道:“动问一声,那里是王冕先生家?”王冕道:“小人王冕,这里便是寒舍。”那人喜道:“如此甚妙,特来晋谒。”吩咐从人下马,屯在外边,把马都系在湖边柳树上;那人独和王冕携手进到屋里,分宾主施礼坐下。王冕道:“不敢!拜问尊官尊姓大名,因甚降临这乡僻所在?”那人道:“我姓朱,先在江南起兵,号滁阳王,而今据有金陵,称为吴王的便是;因平方国珍到此,特来拜访先生。”王冕道:“乡民肉眼不识,原来就是王爷。但乡民一介愚人,怎敢劳王爷贵步?”吴王道:“孤是一个粗卤汉子,今得见先生儒者气象,不觉功利之见顿消。孤在江南,即慕大名,今来拜访,要先生指示:浙人久反之后,何以能服其心?”王冕道:“大王是高明远见的,不消乡民多说。若以仁义服人,何人不